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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他吃什么?”
质问声中不乏杀意。
桑芜另一手拿过药丸,顺势丢进自己口中,眼神隐含嘲讽,“人参炼的,保命丸,将军莫非也要来一颗?”
陆晏逍微僵,抿了抿唇,“不必。”
不怪陆晏逍怀疑,桑芜手中的确实是毒药。
这个世界技术条件有限,没有抗生素、破伤风这类药物,但桑芜擅用毒。
利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先吊住一条命,人缓过劲来再解毒,惊险,却也百试不爽。
喂下毒丸,桑芜执起止血钳,身侧是陆晏逍寸步不离的视线,警惕、防备,稍有不慎就要拔剑。
知道他从未见过,她一一介绍起托盘中的物件,从手术刀到羊肠浸制的缝合线……
“这些是你所寻李道人的物件,他在外素有鬼医之名,用药诡谲,行医的物什将军未曾见过实属正常。”
李道人确有其人,于桑芜更是有救命再造之恩,正是他一手塑造了她如今的样貌,可手术刀却是出自桑芜之手。
桑芜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名坐拥千万粉丝的知识类博主。
桑芜自小记性好,说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也不为过,录摄的视频斩获大大小小的奖项,其中就包括近现代医学器械发展史的类目。
年少成名的天才少女,可惜恋爱脑害人,让她昏了头为爱在将军府伺候婆母姑子、当后妈,惨过做驴。
见桑芜手起刀落,并无加害之意,陆晏逍脸皮有些臊热。
他不会再多嘴,方才是他草木皆兵。
周淮的伤,在旁人看来棘手,对桑芜来说却不算什么。
一个时辰后,桑芜丢下缝合钳。
榻上,周淮虽说面上仍然没什么血色,但呼吸均匀,神态安稳,俨然已无大碍。
“已无性命之忧,之后七日,只需按时换药、服药,小心照料便可痊愈。”
陆晏逍难掩惊喜,却又贪心另有担忧,“他伤在腿上,又是武将,日后可还能再上战场?”
桑芜说话淡而轻,“痊愈,自是与常人无异。”
陆晏逍难以置信,居然救过来了。
不仅保下一条命,还可再习武!
喜悦、感激在胸口激荡,活死人肉白骨,这桑芜竟真是李道人的徒儿,母亲的病有救了!
门外,大勇听见动静闯了进来。
“将军,如何了!”
手下蠢蠢欲动,握着刀,大有军师死了他就一刀劈了桑芜之意。
陆晏逍收敛激动,点了点头,大勇一愣,接着便被狂喜淹没,“活了?!军师活了!”
态度在陆晏逍再一次点头后发生了逆转。
顾不上去看床上的人,直奔桑芜面前。
“神医!”
将死之人都能救活,不是神医是什么!
大勇此人,脾气冲性子直,心肠却不坏,他径直跪下,“神医!请受我赵勇一拜!”
“您救了我兄弟,是我兄弟的恩人,亦是我赵勇的恩人!”
“今后有何吩咐神医只管开口!赵勇必定无一字怨言!”
作揖拜了又拜,态度比起刚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桑芜神情冷淡,“生地黄、当归、黄芪、牡丹皮、升麻,各五钱,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
“……啊?”
桑芜有意远离,“你嘴很臭。”
所以……这是治口臭的方子?
大勇用力捂住嘴,脸色又青又红。
他嘴臭吗?
他每日都用杨柳枝净口……好吧,今日事急,忘了。
但真的那么臭吗?
桑芜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半晌,大勇无助看向自家将军。
陆晏逍难得失笑,她哪里是嫌弃嘴臭,分明是报复。
“她说你就记着,药钱本将军替你出了。”
大勇羞得直想往地缝立钻,“将军……”
院外。
陆晏逍寻到桑芜时,她正面朝着墙上积雪,活动腰身。
只看背影,莫名有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
但下一瞬,冷不丁被桑芜身子的柔韧惊到。
只见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以一种惊人的弧度突然向一侧弯折,像极了疾风下的芽苗,柔软且坚韧。
上京美人以纤瘦为美,极端者数日不食,只为能穿上金丝纱衣,营造那飘然若仙的身姿。
走两步路便要被风刮倒,陆晏逍是不能理解的,但此刻看到桑芜,突然觉得女子们的追求有几分她们的道理。
确实极美。
陆晏逍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关节活动的‘咔嚓’声随风而来,陆晏逍这才想起来,方才桑芜一直塌腰缝合伤口,一个时辰之久,想来该是累极了。
桑芜早知陆晏逍来了,“将军还有什么不放心?”
桑芜语气带刺,陆晏逍自知是自己的人无礼在先,并未追究,只觉接下来的话略微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是纠结的性子,不多时直言道:“不知桑神医可否随本将军去一趟上京?”
“不去。”
预料之中的拒绝。
陆晏逍并未放弃,“实不相瞒,家母苦心疾久已,时至今日已夜不能寐,还请桑神医劳驾,随本将军南下。”
“诊金不是问题,桑神医若肯同我一同回京,治好我母亲的顽疾,价格随你开!”
桑芜不感兴趣,“将军此前应允的诊金还未付。”
当天夜里。
百两黄金便敬奉到了桑芜面前。
见桑芜将百两黄金尽数收下,陆晏逍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要知道李道人仁善贤名在外,时疫肆虐之时,曾广开药庐分文不取,他的徒儿怎能是贪财之人?
陆晏逍自动将桑芜带入了李道人的形象,此刻见她将百两金收下,不免有些幻灭。
但百两金是他事先承诺的,她全数收下并无不可。
陆晏逍仍是为着白日那事来的,本以为让桑芜进京,免不了一番口舌游说,岂料他刚开口,桑芜便应下了。
面对陆晏逍的疑惑,桑芜反问:“怎么?镇北威武大将军又改主意了?”
“不,没有。”陆晏逍轻易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问及诊金,陆晏逍做好了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却听她说:“不要钱。”
不要钱?
“我要将军一个承诺,若将军答应,日后便是刀山火海、削骨断筋,将军也要兑现。”
这话一出,白日里她救下周淮的感激,顷刻间烟消云散。
失望化成实质,凝在眼底。
陆晏逍本以为桑芜庸俗,只贪金银细软,没想到贪心后面还藏着野心,她莫非是想利用他进太医署?
要知道只有进了太医署,授了盖有官印的名帖,才算是正经行医,免遭世人轻视,擅钻营者更可一飞冲天,做那日进斗金受人敬仰的人上人。
桑芜本事不差,差的是背景。
陆晏逍平生最恨结党营私之辈,现下对桑芜半点好感也无。
但为了母亲,陆晏逍答应了,“若非作奸犯科之事,本将军自当全力而为。”
“作奸犯科?”桑芜莞尔,“我从不做害人之事。”
只杀该杀之辈。
算是不欢而散,一连三日过去,桑芜都未再见过陆晏逍。
年关将至,桃杏村地处大盛北戎两国边境,屠村一事传至朝廷,圣上责令负责边关镇守的陆晏逍回京,正合了他带桑芜为母亲看诊的意。
启程前一日,桑芜收拾好行囊,站在院中那棵老榆树下,望着秋千架出神。
不知不觉,五年已过。
看着那被风吹动的秋千,恍惚间,桑芜好似看到了一俊俏男子抱着女娃在秋千上摇荡哄弄的画面。
女娃一口一个‘裴慎阿爹’喊着,男子任其搂着脖子,竟也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眨眼,走的走,弃的弃,药庐再不复从前的笑闹温馨。
关于裴慎,他的离去早在桑芜预料之中,两人从始至终只是露水情缘。
她知裴慎身份不简单,‘裴慎’二字更有可能是假名。
他利用她救命,她拿他做毒发时的解药,各取所需,如今一别也算互不相欠。
寒风拂雪而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桑芜想起今后,但愿此去顺利,能为元嘉谋得生路,手刃害她母子三人的仇人。
“小姐,银钱我已清点好了,可以启程去仁义堂了。”
后方,化忧从里屋出来提醒道。
“嗯。”
所谓仁义堂,是为灾民募集善款物资的地方,起初由民间乡绅富商自发组织,后涉及金额体量过大,免不得有人从中牟利生祸,近年来已由朝廷接管。
仁义堂外。
陆晏逍问询完毕,正要离开,抬眼便见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从仁义堂正门走出,向巷子深处走去。
陆晏逍眼力极好,一眼便认出是桑芜。
她怎会来这?
“可知那女子来此作甚?”
仁义堂主事伸长脖子,不明所以,“女子?”
副主事接话,“将军说的可是方才离开那白衣女子?”
陆晏逍颔首。
副主事笑道:“那可是位难得的大善人,极为阔绰,一出手便是百两金的善款……”
副主事长篇大论的夸赞着,越说越激动,热泪盈眶,字字句句皆清晰传入陆晏逍耳中。
惊讶冲击着陆晏逍的内心。
如果他没猜错,那百两金应是前几日他给她那些。
原来不是贪财中饱私囊。
原是他误会了。
今年雪大,北地遭灾,加之连年战乱,北地灾民成倍增加,三年前自打仁义堂出了贪污命案,来自民间的善款便开始骤减,仅靠朝廷下拨赈济远远不够。
陆晏逍感激桑芜的慷慨。
只是在她眼中,他莫非是那可宰的肥羊?令人恨的污吏贪官?
所以她才毫无压力收下那百两金子,不给他好脸色。
想必如此。
陆晏逍笑了。
性子冷,脾气怪,倒是有趣。
回到大营。
陆晏逍吩咐大勇过来,“回京的马车可备好了?”
马车是为桑芜准备的。
此去京城,少说七日,风雪凛冽,路途颠簸,他们行伍的兵将受得住,女子们可遭不得这罪。
“备好了。”
陆晏逍了然,“去将马车里添上软垫和炭盆,精细吃食也备上些,还有棉被也多添两床。”
“……软垫?炭盆子?”大勇懵了,“将军您不是说不用——”
“让你去你便去!”
到底是他有错在先,又是他求人办事,合该以礼相待。
“是是。”
走出营帐,大勇直挠头。
昨晚上他问,将军还冷言冷语回绝说他们此去是回京述职,不是打了胜仗衣锦还乡,怎的去了趟仁义堂就变了。
不过大勇乐得如此,将军松了口,他就不用偷摸着给桑神医塞东西了。
大勇走后,又有一甲卫进入营帐。
“将军。”
闻声,陆晏逍回首,问话中隐含期待,“可是前日让你找的孩子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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