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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玄好奇地拉近视野。
这一队十几人,其中五人身穿贴里,腰系红色织带,戴着小帽,有人穿着红色罩甲。
他们手里拿的武器五花八门,有腰刀,有长矛,有三岔的叉子。
只有一人骑马。
马上这人左侧腰里挎着腰刀,右侧腰里斜挎着一壶剑,马旁挂着一把弓。
这五人显然都是差役,剩下几人穿着粗布短打衣服,赶着两辆车,似是役使的民壮。
这些人说说笑笑。
赵清玄在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因为这幅画面,看上去有些眼熟啊。
“我在韩剧里见过啊。”
赵清玄反应过来了。
韩剧古装剧里官员出行的画面,妥妥就是这种画风啊。
不光是服饰,就连人物形态,也有几分神似。
在国产古装剧里,反倒没见到过这种风格。
“韩剧古装剧不敢说是一比一还原历史,但他们剧集中许多官吏的打扮,还是有一定真实度的。”
“不过,他们还原的是东大的历史啊。”
赵清玄腹诽一句。
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棒子蕞尔小国,本就没有自己的历史,就连人尽皆知的那个国号,也是明太祖赐予的。
然后,到了明成祖时期,赐予了“棒子国王”的称号。
从此确定宗藩关系,棒子对大明采取“事大”的尊奉政策。
他们上到士人阶层,下到普通百姓,普遍对大明十分向往和崇拜,使用汉字,在服侍和官场文化方面,也是竭力模仿大明。
他们的官服,跟大明官服有很大的相似性。
韩剧中许多官员出场画面,或者是吏员的服侍,其实都是借鉴了东大许多古籍的记录,以及图本画册的记录,原样进行还原之后,就自认成了他们的文化传承。
“只是不知道,这些差役是来做什么的?”
“饥荒这么严重,百姓饿死这么多人,他们不会是来收赋税的吧?”
赵清玄的神色,有些古怪。
反正他们绝对不可能是来赈灾的。
“陕西连年天灾,地方颗粒无收,难道崇祯没有免税?”
赵清玄记着,崇祯皇帝可是非常勤政的啊。
崇祯不是个好皇帝,但绝对是一个勤快的皇帝。
可惜,无能而高居上位的人,一旦勤快起来,才是最致命的。
赵清玄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一行字搜索:
“崇祯三年,陕西天灾免赋税了吗?”
出来一连串资料。
赵清玄扫了一眼。
崇祯三年,陕西遭遇了严重天灾,导致大量民众饥饿和流离失所。
各级官员接连上奏之后,崇祯皇帝终于决定减免陕西两年赋税,但免去的是崇祯元年和崇祯二年的赋税。
这两年陕西同样遭遇严重天灾,赋税本就收不上去。
崇祯把本就收不上来的税,给免了,自以为开了天恩。
对于崇祯三年当年的赋税,却是要照收不误。
不但如此,陕西加征的辽饷等杂税,更是大头,让百姓们苦不堪言。
辽饷等杂税,只有延安府等个别受灾最严重的地区被免除了,陕西大部分地方,都要交。
事实上,陕西几乎全境的百姓,都是无力交这些税的。
崇祯无能之处,就在于此。
他无力对抗文官集团,对大块的矿税、商税等收不上来,甚至就连保底的盐税,能入库的数额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他只能逼迫本就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底层百姓。
让灾民们除了造反,无路可走。
路口的红灯转绿灯,赵清玄收回思绪。
差役们虽然进了榆树湾村范围,但走到榆树湾村,还有几里路远,需要一些时间。
赵清玄把手机放在车载支架上,一边关注着这些差役,一边驱车继续往做隔离方舱那个叔叔家走。
他不急着给指示,他想看看,榆树湾这些村民日子刚刚好过起来,面对这些差役的时候,会怎么做。
……
崇祯三年,六月下旬。
陕西环县胥吏张瑞奉令下乡收税,带着几个小吏,雇了几个民壮,沿路各村过去,闹得鸡飞狗跳,税银却是没收上几两来。
张瑞骑在马上,被太阳晒得心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身体随着马匹走路的颠簸,摇来晃去。
张瑞一脸不爽:“这群刁民,皇帝开了天恩,免去了他们两年的赋税,今年的赋税,他们竟然还不肯交。知县大人催逼得又紧,咱们回去如何交差。”
旁边一名青年胥吏赔笑:“头儿,从天启年开始,咱们这里就是连年旱灾,已经闹了好几年了。村子里饿死了不少人,听说,有易子而食的。他们手里,也着实是没有钱粮了,想交也交不出来,倒未必是不肯交。”
张瑞眉毛一挑,有些不悦地看了那名胥吏一眼:“听说?你也知道是听说了。知县大人常常教导咱们,说那些刁民最是无赖,为了不交粮,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对他们,就不能有任何仁慈之心,你但凡仁慈一点,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咱们这税银,也就别指望收上来了。”
那名青年胥吏:“这次不同啊,头儿。连年天灾,今年更是一滴雨都没下,地里干得都冒烟了呢。”
张瑞振振有词:“那他们吃什么?人要是没吃的,早就饿死了。既然还活着,就说明有吃的。但我们入户的时候,可曾见到有粮食?没见到。说明他们都藏起来自己吃,故意不交皇粮。这如果不是刁民,什么是刁民?”
青年胥吏:“头儿,一路上这野草都被挖光了,树皮也剥光了,咱们再逼着他们交税银……怕要官逼民反啊。”
张瑞不耐烦了,瞥了青年胥吏一眼:“反就反呗。又不是没人反过。朝廷怪罪下来,逼反百姓的罪名,有知县大人顶着;下面这些造反的刁民,也自有大军出动,镇压他们。刺头杀一波,剩下的贱民就更好管了。”
“到时候,知县大人被革职拿办,这些刁民们被抓起来砍头。咱们还继续做咱们的小吏,就是换一个县太爷伺候而已。”
大明朝,皇权不下乡。
朝廷任命官职,只任命到县令。
县令到任之后,要想治理好辖内,就要靠手下那些小吏。
这些小吏们,往往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家里代代为吏,互相之间盘根错节。
所谓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胥吏。
许多县令在任几年,连县城都很少走出,对县里的事情两眼一抹黑。
实际上治理百姓的,就是这些胥吏,和宗族的长者们。
张瑞自认为见识多了,肆无忌惮。
他不愿意再搭理那个愣头青胥吏:“记住了,那些贱民都是贱骨头,不对他们狠一点,他们是不肯交出钱粮的。前面是榆树湾村,去年就一两税银也没交。一会儿进了村,先拉出两个刺头,当场打杀了……按照戏里的说法,这叫先给他们一顿杀威棒。他们怕了,就把钱粮都交出来了。”
张瑞摇头晃脑,颇为自得地卖弄着学识。
“咦?”
突然,他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一双贼溜溜的小老鼠眼看向四周。
只见周围地里,放眼望去一片绿意,有嫩苗刚从地下钻出,抽出叶片来,很是新鲜。
小吏们:“哎呀。这是庄稼!榆树湾村,竟然种了庄稼!”
“地是湿的。榆树湾村有水?”
一群人兴奋地跑到地里,有人拔起一棵禾苗来,拿在手里看着。
这禾苗才长了几寸高,抽出几片长长的叶子来,绿意盎然。
那青年胥吏:“这些都是什么禾苗?我怎么没有见过。”
张瑞跟着看了一眼。
这禾苗一株株独立成长,每一株都跟其它禾苗间隔开一定的距离,排列地整整齐齐。
他家里也有地,并且雇有长工,不是那些五谷不分的大老爷们。
但这种禾苗,他还真没见过。
张瑞哈哈一笑:“不管它是何种禾苗,榆树湾不缺水却是真的。禾苗长势如此之好,显然没闹灾荒。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交税银。”
青年胥吏:“头儿,现在都已经六月下旬,这禾苗才几寸高,似乎是因为灾荒影响,误了农时了。榆树湾村怕是不但没收获,连粮种也要赔进去呢。”
张瑞却只是脸一沉,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了。
一行人来了精神,加快速度往前走。
“差役来了!”
地里干活的村民们,远远看到有差役来,都是吃了一惊,转身就往村子里跑。
张瑞:“哈。这些刁民,跑这么快,一看就是能吃饱,不缺粮食。加税!这三年的赋税,加上辽饷,一文银子都不能少!”
终于遇上一个有钱的村子,前面的榆树湾村,在张瑞眼里就像是一块大肥肉放在那里一样。
他们再往前走,却见地里长着一片圆叶子的绿苗,也不认得是什么庄稼,但同样长得绿油油的,非常喜人。
哗啦啦。
流水声传来,水渠里,清澈的渠水哗啦啦地流着,水量充沛。
张瑞眼睛一亮:“榆树湾村果然不缺水!他们就是用这渠水浇地的吧。难怪这庄稼,长得这么喜人。今天的税银,有着落了啊。”
那青年胥吏也是一脸疑惑。
他知道,这旱灾可不是槐安一地,甚至不是庆阳府一府之地,而是整个陕西,甚至山西、河南,都在闹旱灾。
只是他们这里,尤其严重一些。
周围赤地千里,都干得冒烟,其他村子喝水都成问题。
榆树湾村哪里来的水渠浇地?
看这渠水,如此清澈。
几个胥吏和那几个民壮,都忍不住上前,在渠水中洗把脸,捧起一捧水,喝了个饱。
天气炎热,别提多痛快了。
修整一番之后,才继续向前。
顺着沟渠往上,只见一条溪水,水量充沛。
那青年胥吏一惊:“这条小河,竟然有水?”
连年干旱之下,槐安境内的河流,早就干涸了,连井水,也打不出水来。
他们在这里,竟然看到一条水量充沛的溪水。
张瑞:“哈。王谦,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围的土地,明显多了一片绿意。
除了田里的禾苗之外,路边还长满了野草。
都是新长出的小草,抽着嫩芽,一看就是非常好吃的野菜。
换做其他村子,早就被抢光了。
在这榆树湾,却是这样长在路边,没人管的。
路边的大树,也在抽出嫩芽。
每棵树下,都用土围起一个圈来,在里面浇了水,圈子里面的土地都是湿润的。
张瑞的语气酸溜溜的:“这些贱民,竟然有心情来给这些树浇水,看来,他们真是不缺粮。”
青年胥吏:“看这些榆树,都是光皮的。看样子,不久前也被剥光过树皮,跟其他村子一样。只是不知道,榆树湾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嘎嘎。
就在这时,响亮的叫声传来。
溪水中,一群大白鹅顺流游了下来。
它们快乐地抖着羽毛,不时把脑袋连同整个身体一头扎进水里,只留两条腿,在水面上蹬着,再出水的时候,嘴里叼着一条鱼。
“大白鹅!”
“鱼!这溪水里,竟然有鱼!”
这群差役们沸腾了。
刚才他们没有注意到溪水中犹豫,主要是没敢往那里想。
这时候,他们看到村口的水塘了。
满满一水塘水,水面像是镜子一样,阳光映照下,映射着耀眼的光芒。
水面上,飘着足足上百只大白鹅。
岸边,有鸡群快乐地刨着食吃。
一群小孩儿,光着屁股在水塘里耍水。
这群胥吏们,都看呆了。
这是灾荒年该有的场景吗?
这里莫不是世外桃源吧。
他们的到来,惊动了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们。
男人们纷纷扛着铁锹,锄头,跑回村子里来了。
他们气喘吁吁,光着膀子,满身汗水。
但个个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看就是能吃饱饭的样子。
那青年胥吏的目光,落在这些村民们的脚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张瑞等人跟着看过去,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布鞋!”
“这么好的千层底布鞋,老子都舍不得穿呢。这群刁民,竟然穿了下地?”
“……”
这群聚过来的村民,每人脚上,竟然都穿着一双千层底布鞋。
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是做工非常精美的那种,料子很是扎实。
并且,都是新的,看不见破洞和磨损。
张瑞心里一阵不舒服。
这样的布鞋,每一双价格都不低,穿在这些贱民泥腿子脚上,简直是糟践好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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