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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
“哔哔——”
正说话间,突然有急促的哨声响起,声音尖锐刺耳,听起来距离不远,只隔着一两个地快的样子,只是因为被一人高的玉米田遮挡,看不到远处的情景。
为首那个大孩子精神一振:“有人偷玉米了,像是第三小队。快。把他绑起来,留下两个人看守,其他人跟我去支援第三小队。”
说着,几个红肚兜孩童的长矛,逼得更紧了,其中两把矛尖直接顶在赵二郎的喉咙上,锋利的矛尖把皮肤都刺破了,让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连道:
“不必这样。我就是个货郎,你们要是不欢迎我,我立刻就走。”
几个孩童却是不管他,让他趴在地上,有人把他的胳膊反背过来,有人拿出绳子来捆绑他。
这几个孩童配合默契,绑人的手法也是非常专业,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只是动手的两个孩童似乎有些紧张,稍显手忙脚乱。
为首那个大孩子这次倒是没有训斥人,反而出言安抚:“不用紧张,按照平时训练的方法来,只要绑上了,他就跑不掉。”
这些孩童,竟然还训练绑人了?
榆树湾村,果然成了流贼窝子啊。
赵二郎心里暗暗叫苦,他这次,算是自己撞上来了。
片刻功夫,他的手脚已经被捆上,绑得结结实实。
那个大孩子留下两个孩童看守他,带着其他人跑向哨声响起的地方。
赵二郎看了一眼,那两个孩童虽然只有八九岁,但都拿着长矛,矛尖顶在他的要害处,且各自嘴里都叼着一个铁哨子。
显然,赵二郎只要稍有异动,他们就会动手伤人,吹响哨子。
赵二郎稍微用了一下力,发现被绑得结结实实,只能苦笑一声,真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低头看了看,捆绑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绳子,只有小拇指粗细,很是光滑,竟然十分结实。
孩童嘴里叼着的哨子,做工更是极为精致,打磨得锃亮。
这绳子和哨子,也不知道产自哪里,他这个卖货郎,竟然从来没有见到过。
如果给他一批,让他拿到城里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格,可以大赚一笔。
生死关头,赵二郎竟然还能想着他的生意。
吵闹声和呼喝声隔着玉米地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玉米地里哗啦啦直响,一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人破衣烂衫,瘦削如竿,脸色蜡黄。
赵二郎看到他,反倒舒一口气。
灾民。
这才是近年来最常见的灾民。
这种熟悉感,让他安心,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
“还敢跑!”
迎面,一个青壮跑过来,上前一脚就把这人给踹倒在地了。
这人怀里噼里啪啦,掉出一堆玉米穗来。
他却是顾不上其他,抓着那玉米穗,不要命一样往嘴里塞。
还没吃到嘴里,就被一把抢走了。
那青壮右手握着一根精铁管子,左手拿着玉米穗,在那个偷玉米的汉子眼前晃了晃,一脸怒气:
“你看看你,这玉米刚结穗,都还没灌浆呢。现在摘下来,都浪费掉了。你这不是糟蹋粮食嘛。”
灌浆什么的,自然是赵清玄说给他们的。
榆树湾村民近俩月经常吃玉米粥,窝窝头,也都知道这些玉米成熟之后,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个青壮,正是草根。
今天正好轮到他巡逻警戒。
最近,榆树湾的粮食快成熟了。
周围村子,饥荒都十分严重,地里什么也不长,连野菜都挖不到。
相对比之下,榆树湾的田地,就太过显眼了。
在玉米刚长起来的时候,就不断有人来偷粮食。
周围受灾的村民们原本不认识玉米和土豆,但他们不管那么多。
青嫩的玉米秸秆和土豆秧,对他们来说也是能饱腹的食物。
嫩玉米秸秆,嚼起来还挺甜。
甜味,在这个时代可是极难得的。
后来有人发现,玉米秸秆上长了穗子,嫩嫩的;土豆秧下,也长了大大小小的根茎豆子。
这下,来偷玉米和土豆的人,更是乌泱泱一大片,抓都抓不过来了。
榆树湾村村民很忙。
他们要施肥,要打农药,管理田地;他们还要把村子里原先的旧房子全都拆除掉。
神明大人赐给了他们一种叫做水泥的神物,还有钢筋和红色的砖头,让他们盖新房子。
神明大人说,这是真正的新民居。
榆树湾村民都忙翻天了。
外村的人,还来捣乱,来偷粮食。
村民们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这童子队,也是神明大人出的主意。
村子里稍微大点的孩童,每天除了读书之外,就是参加童子队,训练之后,为村子里放哨,看守农田。
里正选了一批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当童子队的小队长,让他们带着八到十岁的小孩子,配合巡逻的青壮,负责放哨,警戒,抓偷玉米和土豆的……干得有声有色。
草根扒开玉米的绿皮,看着里面刚长上来的细嫩玉米粒,一脸心疼。
“多可惜啊。再过半月,这玉米灌浆,长熟了,就是那么大的金黄的玉米粒啊。磨成面,能熬粥喝,能做窝窝头……毁了。全都毁了啊。”
那个偷玉米的贼,不能共情草根,他害怕得直哆嗦,但又忍不住看着那几穗玉米直咽口水,目光中都是渴望。
他饿啊。
那贼抬头看着草根,微微一怔,仔细辨认一番,突然一喜:“草根。你是草根吗?”
草根低头看了看他:“你是铁栓?”
那贼一喜:“是我啊,草根。你还认得我,太好了。草根,你放了我吧。你知道的,我不是贼啊。我实在是饿得太厉害了。如果再没有吃的,我们全家都要被饿死了,我也没办法啊。”
他越说,越是悲伤,忍不住哭了起来。
草根叹了一口气。
就在两个月之前,他的处境还跟铁栓一样呢。
草根:“放了你是不可能的。我们榆树湾有村规,是神明大人亲自定下的。敢偷窃的,都要劳动改造。”
铁栓:“劳动改造?这是什么东西?”
他肉眼可见的慌张。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劳动改造,但既然是是对他偷窃粮食的惩罚,想来是十分严重的。
这年月,粮食就是命根子啊。
偷窃粮食,一旦被抓住,当场打死也没处说理。
草根笑了:“放心。劳动改造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只要去我们村里干活,就能管你一天三顿饭。前七天,每天只能让你吃一碗稀饭,七天之后,就三顿饭管饱了。但你没有人身自由,得听我们的话干活,而且,没有工钱可拿。”
铁栓眨巴了眨巴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草根,咱们早就认识,你可不能唬我。”
前七天,每天只给吃一碗稀饭;七天之后,三顿饭管饱?
别说这几年闹饥荒了,就算是前些年丰收年景,谁肯一天吃三顿饭啊?
地主家这样吃,也得吃穷了啊。
他偷了人家的粮食,人家反倒要管他饭?这简直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至于工钱什么的,铁栓是想都没想。
这年头,只要有口饭吃,能活下去不被饿死,就是万幸了,谁还敢想工钱?
草根:“我说再多也没用,你自己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哦,对了,你们村大强他们,都在我们村工地上做工呢。”
铁栓:“哦?大强没被你们打死?”
大强也是前几天来偷吃的再也没回去,村子里都传言,说是他们偷粮食,被抓住后打死了。
大强女人在家哭得都昏过去了。
草根:“当然没有。只要不是冥顽不灵,十恶不赦的,我们榆树湾村不杀人。”
说着,他招呼铁栓,准备进村。
旁边三队童子队队长:“草根哥,他是偷玉米的,得绑起来才能进村。”
草根:“对对对,是我疏忽了。绑起来吧。”
他扭头看向铁栓:“你不用怕,这是规定。犯了法的人,都要先绑起来,经过审判之后,才能决定你们的去处。像你这样偷玉米的,肯定是去工地劳改,错不了的。”
铁栓听的云里雾里的,但是,他饿了好多天,枯瘦无力,刚才又是拼尽全力逃跑,现在全身酸软,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任凭人把他绑起来。
草根扭头看到地上绑着的小货郎:“这不是小货郎吗?他怎么也绑起来了。”
童子队队长:“他在地里鬼鬼祟祟,像是也要偷玉米。”
赵二郎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大人,立刻喊冤:“我没有啊。这位小兄弟,你是认得我的,我是小货郎,卖个针头线脑的,常年在这一带走村串巷,我哪里敢偷东西?偷了东西,我还敢再来吗?”
草根搔了搔脑袋:“按说你不像偷东西的贼,但是,我做不了主。带你回村,让村班子审你吧。”
草根让人把赵二郎腿上的绳子解开,只反绑着胳膊,又跟铁栓绑成一串,带着回村子。
沿路只见榆树湾村的庄稼,竟然都长得十分茁壮。
除了成片的玉蜀黍之外,还有成片的土豆。
赵二郎惊讶,小小榆树湾,竟然种了这么多稀罕的庄稼,而且,长势都这么好。
赵二郎突然想到什么:“草根兄弟,你们这庄稼,长得这么好,怎么不招虫子?”
按说这时候各种虫子极多,庄稼应该都被吃成花叶子才对。
榆树湾的庄稼,却是绿油油的,叶片完整,看不出虫子啃咬的痕迹来。
草根脸上带着几分骄傲,伸手朝着田里一人一指:“你看到那人没有?”
赵二郎扭头看过去。
就见田里一人背着一个绿色扁平状桶样的东西,那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里面盛着半桶水。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铁棍,铁棍跟桶之间,有一条软绳子连接。
那人把铁棍子在土豆秧上方挥动着,滋滋声响中,有雨雾喷出。
那人一边喷,一边走,速度很快。
一会儿功夫,到了近前。
一阵风吹过来,赵二郎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是……”
草根:“这是神明大人赐下来的叫做农药的奇毒,是专杀害虫的。喷了之后,所有虫子和鸟,就全都毒死了。”
赵二郎一惊:“只要一喷,所有虫子和鸟全都毒死了?那蝗虫,也会死了吗?”
草根:“当然。”
赵二郎一阵激动。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
这成片的田地里,看不到人下地捉虫,但庄稼长得极好。
他进入榆树湾以来,的确没看到多少蝗虫。
“只要喷一喷,所有害虫和鸟全都死了,连蝗虫也死了。这果然是奇毒啊。不知道,这……农药,是哪里买的?”
赵二郎一颗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他是个小货郎,当然知道这农药意味着什么。
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粮,每年收成有限,食不果腹。
除了天灾干旱之外,最大的敌人就是虫害。
每年的粮食,有一多半都要被虫子和鸟吃掉。
如果真有这样的奇毒,那得多受欢迎?
他要是能卖到其他地方,绝对赚得盆满钵满,比他卖针头线脑的,可好太多了。
草根:“你想贩卖到别处去?那你还是别想了。农药是神明大人赐下来的,里正说了,世间其他地方都没有。神明大人赐下来的,也只够我们村自己用。”
神明大人赐下来的?
赵二郎自然不相信什么神仙,他立刻想到,这可能是类似白莲教那样的教派。
听草根话里的意思,农药数量不太多的样子。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村子近前。
一路上,人明显多起来了。
赵二郎看到,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服,而且,衣服各种颜色都有,有些女子身上的衣服,印染的非常漂亮。
赵二郎的眼都要看花了。
“草根兄弟,你们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哪里买来的?这种印花,江南最大的染房,怕也做不出来吧?”
赵二郎当年做过一段时间布匹生意。
本钱大,路上还不太平。
年景好的时候,勉强能做一做。
这几年到处闹饥荒,土匪多。他带着针头线脑的东西走村串巷还可以,不值钱,别人也需要他时常来交易一些东西,不会去动他。
可他要是带着布匹之类重货,肯定要被抢了。
卖布的利润,不足以让赵二郎冒险,他也就不做了。
现在看到这么多漂亮的花布,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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