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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我刚上班的第一年。
将要入秋,我依旧骑着我的小电瓶驶在上班的路上。
今天下午走的早,小镇的街上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
刚下过雨的北方,秋日气温骤降,寒风掠过,饶是戴了眼镜,双眼也被吹得生疼,直流眼泪。
想着单位不算太远,我顾不得擦泪,便加快了速度。
倏地一辆电瓶车从我眼前驶过,眼底的泪放大了车上的人。
因为这辆车是逆向行驶,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清了两人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我。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两人面色如蜡,两颊的皮肤均有明显的凹陷,额头有几条极深且杂乱的皱纹,却又不似年老后才生出的样子,像是一张洁净的纸被揉搓之后又展开一样。
更奇怪的是前面骑车那人双手却和脸上的皮肤相去甚远。
他的双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肤色胜雪,透着淡淡的嫩粉色。
正当我停车转头想细看的时候,两人已消失在视线中。
晚上回家后,我便开始发高烧,只觉得全身酸疼,吃什么吐什么,喝药都困难。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依旧没有好转,只是体温开始保持在34度。
期间也去过医院,医疗仪器轮番上阵后,医生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低烧。
因为床位紧张,又没有其他病症,吊了两瓶营养液,叮嘱了注意事项,最后又被劝说回家。
眼瞅着我脸色蜡黄,我妈着急上火,想起了偏方——叫魂。
她觉得我应该是惹上了什么诡谲的东西才会这样。
小时候我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嘴里还神神叨叨的说些听不懂的话,据说也是用了偏方才好起来的。
我妈特意回村里请了之前的大师——我二姥爷。
太爷膝下就这两个儿子,但是打我记事起两姥爷就互相不对付,话都几乎不说,两家一个住村南头,一个住村北头,平时很少走动。
但是听我妈讲,二姥爷对她和小舅倒是挺好。
在我的认知里,姥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种了一辈子地。
二姥爷因做风水生意发了家,便不再守着村里的一亩三分地,但是会时不时的在村里小住。
这是我记事后第一次见到二姥爷,不同于电视剧里风水先生的打扮招摇,一件笔挺的夹克上衣和熨得平整的西裤,穿着像是公职人员。
将我打量了半晌后,二姥爷缓缓开口。
“小姑娘这是招了邪,这邪我能驱,但大侄女,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日后要是再遇见邪祟,可是会有生命危险。”
“二伯,那这咋解决!”
我妈原本想着请个有经验的大师,试试偏方,谁曾想着又出了一档子事。
“带着小姑娘先回村住几天,回去后就不要出门,等我消息。”
二姥爷留了一张带血的红布条,嘱咐我妈在下午两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将布条缝在我后背距后颈两尺宽的衣服上,挂了布条之后就动身回村,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进家门,这个布条一个月后才能摘。
回村的头一晚无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或是听见什么动静,小姑娘都不能出家门。
因为我爸在外地出差,我妈不会开车,要保证天黑前回去,只能让小舅送我们。
挂布条,上车,一切都很顺利,朝着预想的情形发展。
“小舅,你最近忙啥呢?”
“忙着相亲,小舅跟你说,你这个就是小事情,不要自己吓自己,没有你二姥爷说的那么吓人。”
“我小时候摔破脑袋,你二姥爷还给我鼓捣了半天,后来也就晕了半天,现在不也活挺好。”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故事带给我们的冲击,只觉得当时疼痛的身体和紧张的内心在听到这番话后好了起来。
嘀嘀嘀。
刺耳的鸣笛声在距离回村五里地的十字路口响了起来。
“估计又是拉煤车出问题了,我去看看情况”
小舅下车向前车方向走去。
这段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拉煤专线,因为煤炭资源丰富,早年前做倒卖生意的煤老板很多,一时间拉煤的大卡车也多了起来,原本通畅的马路,也经常因为频繁过路的重型卡车变得拥堵。
不过我记得也只堵过两三年,在我八岁的时候县里给这段路做了拓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这种状况了。
姥爷村里为此还大办宴席,我记忆尤为深刻。
已经下午5点了,以现在的日落时间算,距离太阳下山已经不到1个小时。
小舅跑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雅雅,跟你妈去坐前面那辆小货车,那是你文义舅舅的车,他们绕小路回村,肯定来得及。”
“前面出车祸了,中间这段路堵死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先回家!”
大概50米的距离,我们到了车祸发生的地方。
事故是三辆卡车并行发生了刮擦,后车连环追尾。
视线从车底探去,其中两辆车的中间还有一辆电瓶车躺在地上,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还能闻到浓烈的铁锈味夹杂着淡淡的腥味。
一向八卦的我妈,急忙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拉着我快步向前面走去。
“雅雅回来了,工作了吗?”
我妈看我像是被刚刚的场面吓着了,赶忙接话。
“在镇里一家食品加工厂当财务呢,也不指望她挣什么钱,女孩子嘛,能养活自己就够了。”
透过货车货箱和驾驶室中间的玻璃,我看见了一些做白事用的纸人,各个都惟妙惟肖,手艺是那些外面白事店里比不得的。
而且更为奇妙的是,这些纸人的连接处没有胶水粘合后的厚重阴影,是用极精妙的手法将接口缝合在一起的,有的地方也是能看到打结收线的痕迹,不过不仔细瞧是注意不到的。
文义舅舅和我妈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家常。
上学后,便很少在姥爷村里小住,我没有见过副驾驶的女人,但是听说文义舅舅当年娶了一个很漂亮的老婆,这应该就是。
我从斜后方打量着,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生气。
她突然缓缓开口。
“我的楠楠今年也应该这么大了。”
车里的气氛冷了下来。
大家心照不宣,不再说话。
回到姥爷家后的半小时,太阳已经完全溺入了西山,霞光上掩。
“雅雅,要吃啥?姥姥给你做。”
“姥姥,我不想吃,我冷。”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瘆得慌,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我蜷缩在被子里,不停的发抖。
我妈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姥姥拉倒一边低语道:“妈,你看像不像”。
“胡说!”
姥姥低声喝斥,语气一改往日祥和,拿着簸箕转身出了家门。
我一边发抖,一边八卦着刚刚的事情,试图分散自己注意力:“妈,楠楠是文义舅舅的女儿?她咋啦?”
“是个儿子,出车祸走了,当时还没满6岁,说起来也是可怜,那孩子的衣冠还是你姥爷送走的。”
“姥爷送的?他们家人呢?”
“当时是你妗妗,也就是今天副驾驶坐着的那个,你文义舅舅的老婆,她骑车带着孩子去镇里赶集,路过刚出村的那条路,被两辆运煤的大车夹在中间,孩子从后座掉下去当场就被没停稳的大车轧扁了。”
“你妗妗被卡在车轮缝里才保住的命,我记得当时住院住了好久,断了好几根肋骨。”
“家里人当时都没敢跟她说,重症室都住了好几天,那孩子都不成形了,出了重症室才告诉的她。”
“刚过了伏天,孩子本来就不成形,根本留不住,才让你姥爷帮忙送走的。”
“啥叫送走?人走了以后不是入土的吗?”
“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入土的,你姥爷给裹了一张席子,带到了浑河。”
“我今天在车祸现场也看到了一辆电动车,车下满地的血,妈,你说是不是有人又被卷到车下了?”
“快,呸呸呸,哪有什么电动车,就是简单的剐蹭和连环追尾导致堵车了。”
看着我妈不对劲的神色,我正想追问下去。
姥姥端着装满碳的簸箕回来了,我妈也没再说下去。
“雅雅,姥姥把炕烧得热乎的,一会儿就不冷了。”
“姥,我姥爷呢?”
“有两只大羊要下崽,他早就吃了饭出去守着去了,估计得到后半夜,要不半夜温度低,容易冻死小羊。”
“睡吧,雅雅,睡着了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不知道是姥姥的热炕,还是背后的红布条起了作用,渐渐地,疼痛感开始消散,身体也不再发颤,我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隐约间听到争执的声音,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无济于事。
“您就当行行好,再想想办法,我们可以给您一大笔钱!”
那声音十分急切,接着我便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姥爷。
“当初说好的就二十年,二十年后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负责。”
“不是要您负责,您要是再能用一下那个秘法继续给他们续着就行。”
“之前就说过,临时找来的,只管二十年,只能做一次。”
那人的声音急切中开始夹杂着不忿。
“那你儿子怎么就好好的!你不是说不是至亲的人,只能保证二十年吗!”
“难不成你用的,你可真是心狠!”
我猛地从炕上坐起,一脑门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身体感觉不到酸痛,看样子,最难熬的阶段已经熬过去了。
恍恍惚惚间,我不知道昨晚那是做梦,还是真的有人在院里和姥爷争执。
“雅雅起来了,喝奶茶吗?我亲手煮的。”
“小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抱着羊干嘛?”
“别提了,早上才回来的,你看,可爱不!”
小羊羔腿上裹着布条,放在地上,还在地上的扭动着。
“小舅,它咋还裹个布条?”
“昨个晚上被大羊踩到腿,骨头都断了,刺破了皮,你姥爷还给缝了针,就看以后能不能好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了过了两天,我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像是之前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二姥爷也没再来。
回村的第三天上午,我见到了那天夜里出现的男人,因为声音语调一模一样。
“小姑娘,你姥爷呢,我找他有急事!”
“他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来人语气又开始不悦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两天都在为你的事情忙活!”
“他不让我们好活,你们也别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等你姥爷回来转告他,我知道他有办法,我还会再来!”
看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争执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那秘术是指什么?
那天晚上对话里儿子是在说小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妈,刚才那人是谁,他怎么总找姥爷。”
“不该问的别问,女孩子家,少和陌生人搭话。”
我妈搪塞了我几句就不再接话了,为此我更好奇了。
从我开始莫名其妙的生病,到精致的纸人,到奇怪的风俗,到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再到秘术和小舅的事情,好像谜团越来越多。
事情到我当天下午为小羊拆第一次裹腿的布条时出现了转机。
我几乎看不到羊腿上有缝合留下的痕迹,但是熟悉的打结收线手法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文义舅舅货车里的纸人!
之前听我妈讲过,她们小时候破了的衣服都是姥爷补的,裁掉衣服里面同样材质的布料补过之后,根本看不出来明显的痕迹。
那么文义舅舅跟姥爷应该学过这缝纫的手法,或者说他有见到留意过姥爷的手法。
可是他学这个做什么,只是为了自己的纸货生意好一点?
我一个人偷偷来到了文义舅舅在村里做纸货的小作坊,还没靠近院门,就闻到了浓烈的烟味,霎时火光冲天,滚滚黑烟从院里的炭火盆中飘出来。
满地都是烧透的黑纸屑,看来跪坐在地上的文义舅舅已经烧东西烧了有小半天了。
“楠楠,爸爸不知道你有没有转世投胎,带了点你喜欢的吃的,还有两个小伙伴,你在底下马上就有伴了。”
“马上就有熟悉的人下去陪你了,阿杰叔叔还记得吗,之前和你踢皮球的那个叔叔。”
我踉跄着快步跑回家里,心跳的飞快。
原本和颜悦色、健谈礼貌的文义舅舅怎么会是这么阴鸷的人。
他口中的阿杰叔叔是在说我小舅!
小舅到底怎么了!
刚到大门口透过玻璃就看到了那个陌生人。
猜测着他们可能要说的话题,我没有进门,偷偷靠在门边。
“看来人皮傀儡是不能和见过这个制作秘术的阴盛之人出现在同一个城市的,大师,我知道你忙着想其他办法救你外甥女,其实我可以带他们离开的,这辈子都离你们远远的,只要您答应我的要求。”
“你这个人是不是听不明白别人讲话,说了无力回天,就是没有办法了。”
这就解释的通了,我那天上班路上见到的极有可能是人皮傀儡,这也能理解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生病。
那么阴盛之人应该就是我。
可是,我是什么时候见过人皮傀儡制作的,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跌坐在地上,后背距后颈两尺宽的肉硌在了墙上的凸起处。
把时间回溯到十八年前,当时年幼的我因为水土不服,在姥爷家晕晕沉沉的打点滴,背后同样的位置也是挂着这样的带血布条。
但是好了之后我就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按理来说,一个五岁的孩子应该不会因为一场普通的肠胃感冒,将所有的事情都忘掉,我当时一定因为看见了其他可怖的东西,可能就是人皮傀儡的秘术。
顾不得他人在场,推开屋门,我觉得真相就在眼前。
“姥爷,小舅是不是人皮傀儡!”
看到几人震惊的表情,我印证了猜想,继续追问。
我其实已经快没有出声的力气了,泪水顺着眼眶流下来,夹着嘶哑开腔。
“那小舅是不是也会死!”
“雅雅,你先去隔壁屋,姥爷待会儿再跟你说。”
还没恢复的身体,经过刚刚的奔波和打击已经彻底垮掉了。
没听清之后的说话声,就噗通栽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头上缠着绷带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三十平米的病房,只有两个病床相向而立。
而那个只比我大三岁小舅,此刻插着呼吸机躺在我的隔壁。
“小,小舅怎么了!”
我妈看见我醒过来,急忙喊了医生。
“你小舅就是和别人推搡了几下摔了,没啥事。”
我看到小舅的脸色也像黄蜡一般,两颊的皮肤开始出现凹陷,额头杂乱的皱纹使得他一下子老了十岁。
像极了没有生气的木偶。
医生护士来来去去,这么大的动静,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明明他之前还活蹦乱跳的。
小舅在病床上躺了五天,直到医生将他推到重症监护室,紧接着下了病危通知书。
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小舅就只剩一具冰冷的身体。
他甚至都不愿意再看我们一眼。
期间他没再醒过,而我也没能再给他煮一次他爱喝的奶茶。
人世间就好像应该有太多的遗憾。
就比如,姥爷在短短的二十几年相继失去了两个儿子。
在小舅的葬礼上,我才知道,我原本有两个舅舅,大舅是姥爷的第一个孩子,妈妈和小舅的哥哥,他十二岁那年带着刚满八岁的小舅去玩,发生了车祸,两人当场昏迷。
肇事者早就逃之夭夭,等到有好心人发现送回家时,大舅已经没了气息,小舅还有一口气在,小舅暴露的皮肤因为撞击翻滚,出现了大面积的创口。
姥爷用所谓的人皮傀儡秘术,将大舅还未僵化完整的皮肤割下来换到了小舅身上,但因为姥爷没能掌握太爷的全部手艺,小舅还是没能挺过二十六岁。
我不懂那么传统的老辈子人,怎么忍得下心从一个儿子身上割下一部分,那刮骨的刀,是怎么划过已经冰冷的皮肤的。
但是从未和别人红过脸、流过泪的姥爷,在葬礼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向每个来吊唁的亲人诉说着他的生平,他做过的大事小事。
就比如,文艺舅舅对于老婆和儿子的无限愧疚。
出事的那天,老婆带着儿子本来想着和在镇里集市的他团聚,然后逛逛一起回家的。
可是天不随人愿,儿子未成年夭折,老婆也因此遭受了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他为了支撑另一半走下去,一直努力的扛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当年他的儿子出事之后,他听老一辈人的去求姥爷救他儿子,本就学到些皮毛的姥爷,面对不成形的身体,和无人可换的逼仄处境,只能推拒。
姥爷最后无奈答应将自己学到的秘术传给他。
肇事者虽然赔偿了巨额的费用,但是这些年医院的精神治疗花销已经让他们的生活捉襟见肘。
这才靠从姥爷那里学来的不纯熟的秘术,独辟蹊径做些白事生意,生活渐渐又有了起色。
就比如,那个陌生人的咄咄逼人。
当年姥爷救下小舅后,虽然对外说是小舅自己挺过去,但是村民口口相传,有鼻子有眼的,也惹来了不少麻烦。
这个陌生人就是当年闻风而来的富户,姥爷听他讲着自己儿子儿媳的出事经过,不由得心头触动,加之小舅后续康复需要钱,这个富户能给的多,就为他们换了皮。
原本说好的不是同出一脉的亲人,换皮后会有更多不可控的风险。
可事先答应好的事情,现在又因为出现了新问题来咄咄逼人。
换皮后的十年原本一切如常,问题从第十年开始,先是皮肤发生变化,接着是心智,最后变得彻底像人皮傀儡一样。
附记:好的人皮傀儡是不会有保质期的,二姥爷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世上再没有人会做好的人皮傀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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